天堂已经有数百年没有过这样密集的人群聚集在一起了,哪怕最底层的月天也是如此。目力可及之处都是人头攒动,一圈包裹着一圈,占据了整个原本空旷的广场。人们聚集的理由不是为了庆祝,但人们交头接耳间的兴奋看起来好像即将举行的是一场庆典似的。
“几百年都没有过死刑了呢。”某处传来这样的话。
那时希洛并不算高,周围的人墙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,但他还是可以勉强从缝隙间窥见刑场之上的情形。苏斐比他更矮,只能努力地仰头张望,从她的焦虑来看,她大概是什么都看不见。
“上次处死叛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?我已经不记得了。虽然这样说不太妥当,但总觉得能看到是很难得的经历啊。”
“确实如此,我特地赶到月天来,就是为了目睹这百年一见的行刑场面。不过也不用太有罪恶感,毕竟要被处死的是个叛徒。”
“叛徒?这个词好像也有好几百年没听到过了。”
“因为现在怎么还会有人傻到去投靠恶魔呢……她真是糊涂了。”
人声嘈杂,但附近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中。希洛皱了皱眉头,被苏斐抓着的手臂上也传来了一阵更紧的力道。他低头望向苏斐,向她点了点头,苏斐回应的是坚毅的目光。
“带犯人上台!”刑吏高声宣布。
外围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,但人实在太多,混乱蔓延得很快,希洛和苏斐一时之间无法分辨骚乱的源头在哪里。人群之中忽然自动散出一条通道来,离他们有些距离,但两人立即便反应过来,希洛于是用力握住苏斐的手,朝着那条通道沉默而缓慢地前进。他们只是埋头向前撞去,周围的人纷纷低声斥责两位年轻人的无礼,两人对此也不管不顾。
他们逐渐接近通道,周围的谈话声转为窃窃私语。无数双眼睛怀着厌恶、憎恨、漠然,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,统统将目光投向通道正中央被刑吏押着的那位犯人。犯人蓬头垢面,低垂着头不肯抬起,四肢都被戴上了镣铐,双腿打颤、步伐踉跄,几乎是被刑吏架着前进的。那副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很陌生,对希洛来说却又十分熟悉。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,苏斐察觉到了这一点,拉扯着他的衣角。两人最后交换了一个眼神,双双伸手搭上自己的佩剑剑柄——
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他们,两人的手也都被挡住,剑没能出鞘。他们警惕地回头望去,只见来人是诺尔,他对两人摇了摇头。
“不要做傻事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混入周围的低声谈话中。
“费丽莎是被冤枉的!她不会做那种事!如果现在不去救她的话……”苏斐激动地说道,尽管她已经注意要压低声音,但还是招来了一些目光。诺尔叹了一口气,望向希洛,他仍旧沉默着,不发一语,但紧皱的眉头无声地透露出他的想法。
链条撞击木板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,犯人已经步上行刑台的阶梯。“不……不要!”犯人开始低声啜泣,“我不想死!”她的声音逐渐大起来,化为歇斯底里,“救我啊!我不要死!”两位刑吏仿佛充耳不闻,架着她继续前进,除了更费力了一些,其他和先前毫无区别。
希洛与苏斐听见了那呼救声,立刻奋不顾身地想要杀过去,但诺尔死死地按住两人不放。希洛回过头去,正准备冲着诺尔大喊,但他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,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。他只能以愤恨的目光瞪着诺尔,他知道这是诺尔的魔法在作祟。
“走吧,这样的场面不适合你们这个年龄。”诺尔的轻声在犯人的哭闹之下尤为清晰,命令着两位年少的天使。他们的躯体不听使唤地转过身去、背对着刑场,在诺尔的指示下朝着场外挤去。诺尔尽量让他们快些,但在即将上演的处刑面前,拥挤的人潮只会想继续往台前涌去,他们朝着出口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。
“不要啊!为什么!你说过会来救我的!你答应过的!!!”
镣铐的撞击声与充斥着恐惧的呼喊声在他们的背后响起,四周的天使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。
“丧家之犬。”某个人这样评价道。
台上的哭闹声已经不成话语,转为听不出含义的嚎叫,间或混杂着一两个可辨的词句。望见那可悲可叹的模样,即使台上是罪孽再如何深重的犯人,大多数人也难以自抑地生出了怜悯之心。但那也只不过是在心底一闪而过罢了,没有人会出来阻止行刑。
诺尔伸出双手,用袍子掩住两人的耳朵,但这几乎没有什么效果。
“咔哒”一声,是木质斩首台被合上的声音。这样一来,任凭她如何扭动,被固定住的双手与头都难以挣脱。
哭声渐弱,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。
“喀啦、喀啦”,齿轮转动,刀刃正在被缓缓升起……直到某个时刻,那声音停止了。
“为什么不来救我!!!”费丽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吼出了这一句。
“砰!”
人群发出一阵惊呼,有人伸手掩面,有人皱眉摇头,有人唉声叹气。
希洛只能泪流满面地继续朝前走而已。